雨零落地拍打著玻璃窗,隨著火車的疾馳,在黑色的夜景裡劃上一道道淚痕。已是秋天了,空氣帶著微薄的涼意,那一抹秋特有的蕭索,在一排排昏黃街燈的氤氳裡掠過。火車廂內擁擠著盼望歸家的旅客,即使冷空調運轉著,仍掩不住人群那一絲絲浮動的燥熱。

 坐著火車,我聽著雨,想家,卻又怕……

童年裡的那個小小女孩,總愛依偎在阿媽的身旁,蜷縮暖和的被窩裡,聽著雨聲中的悽涼,眷戀著那舒適安逸的眠床。窗外的闇夜浸潤在滂沱大雨裡,成了無邊無際的水世界,深沉而荒美。我和妹妹總是爭著環抱阿媽的手,那大手皺而粗糙,卻無比溫暖。它輕柔的撫觸彷彿有種保護的魔力,讓我醉在夢鄉的酣甜裡,不再恐蛰伏在黑影裡的怪物。在濕冷的滴答聲裡,我安然睡去。

尖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小女孩美麗的夢境。雨聲依舊滴答著,打落在奔馳的火車上。
「喂?」
「喂?佳佳妳到哪裡了?快到家了嗎?」
「我還在火車上,下一站就到了!」聽見阿媽的聲音,我忽然哽咽了……
「那妳趕快回來喔,我今天煮麻油雞麵線給你吃!」
「好,」我儘量維持著平常的語調,「很快就到了!」
喀喳一聲,淚水,在電話掛斷的瞬間落下。

阿媽得了癌症,可是她還不知道……

我考上了台中的學校離家唸書,雖然自由,卻多了點寂寞,而那些許寂寞也是可以習慣的 。期中考將近,書唸悶了,我想出去蹓躂蹓躂。騎車到了夜市,卻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,她說阿媽的肝長了腫瘤。
  那剎那,全身的血液彷彿被凍結,周圍一切喧囂凝固在驚懼裡,貫徹著無由的寒冷。
  我調頭騎上車,在曠路上狂飆。風冽冽地撲在臉上,止不住奔流的淚。只想一路向北,飛奔回家陪阿媽。我痛苦地嘶吼著,可那寒風不懂得我的悲傷。

  媽媽沒讓阿媽知道她的病情,只說是腸胃出血。所以媽媽特別叮嚀我們不准當著阿媽面前哭,免得讓她擔心太多。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在醞釀,卻無能為力,捨不得失去,來不及珍惜,想著阿媽,淚兒總是不爭氣地落下。抹了一包又一包的衛生紙,我在火車上反覆掙扎著,想要克制悲傷,卻不能夠。
  我好害怕,不知道等一下該如何笑著面對那張熟悉而滄桑的臉龐?

  雨在夜裡猖狂,我也想像天空一樣大哭一場。

  對著樓梯間的鏡子,我練習怎麼自然地笑,那紅腫雙眼讓我猶豫了一會兒。深吸了一口氣,我推開家門。
  「阿媽,我回來了!」我努力維持的雀躍語氣裡,彷若有一絲顫抖。
  「你回來啦!」阿媽歡欣地迎了出來。
「嗯。阿媽你煮了什麼?好香!」我應該是笑著的,而我卻不敢正視她的眼睛,只偷偷地昵著。
  「麵線煮好了!你俄了吧,來吃吧!」
  「好。」淚,早已在眼眶中打轉著。趁著阿媽轉身進廚房時,我悄悄地拭去了眼中的水光。
  爸爸媽媽很晚才下班,妹妹也還未回家,客廳裡有點兒清寂的味道。雖然踩著是木地板,卻無法不浸融入近冬的寒涼。我打開電視,想麻醉我的心情,但節目淺薄的趣味無法讓人開心。
 
 「趁熱吃吧!」阿媽把麵線端到我面前,熱呼呼的香氣蒸騰著,霧了一片。我夾起了麵線,滑順且浸透了雞汁的香甜,濃郁的鮮湯滾燙了我的舌尖,那股熱流緩緩滑入胃腸,舒活了身心的僵冷。

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,能吃到阿媽煮的麵線了…

掩在香氲中,淚水又不聽話地滾落了,融入在熱湯裡。在湯裡灼燒著,我所知道的,愛的溫度。即使酷寒風雨即將來臨,即使寂寞明天又在彼端的陌生城市裡蔓延,我也覺得溫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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